苏木、白芷、梓实、淡竹、雪蚕、半夏，这些都是化名。尽管她们都同意我写这些真实的发生，我还是使用了化名。

梓实：淡竹这个名字，真好听呀。我想到了月下竹影。

我：好听是好听，空心的。

苏木知道后，大笑说：你太扎心了，居然说这么好听的名字，是空心的。

淡竹是一个让人觉得很淡雅的姑娘，不多说话，也不外露情绪，做事很安静，确实会让人想到月下竹影。她从小认真读书，勤奋学业，在大学期间拿奖学金，毕业后进入某知名央企工作。大平台，大背景，工作待遇尚可，最重要的是稳定安逸，光鲜体面。就像大多数父母希望的那样。

下一步，淡竹在家人的安排下，与那些学历背景不错，工作体面的男生相亲。如果剧本顺着写下去的话，她会和一个不错的男生结婚，然后是体面的婚姻。

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，我和淡竹大概不会相遇。在爱情上，她做不到，只要对方条件不错，家人满意，就可以去结婚。无论如何，她并不是完全放弃爱情的人。她想要真实的爱，却发现自己的心是空的，面目是模糊的。没有深刻地喜欢过谁，也没有深刻地被谁喜欢过。

工作上虽然还是别人羡慕的光鲜模样，但是从大学毕业到三十岁之间，几乎都只在公司做一些杂乱的琐事。没有历练，就没有能力，没有能力，人就惶恐。惶恐，不安，没有信心，整个人都是灰暗的。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下去，想要改变，也不敢面对未知的冒险。要知道，淡竹那些年兢兢业业读书工作，就是为了避免未知的风险。

爱情中，淡竹遇到过喜欢的人，也被喜欢过，但是并没有走到一起。她不敢与人有亲近的关系。她知道自己远远看着不错，若是走近了，就会发现她思想空洞，语言乏味。那些与她相亲的男生也是，看着不错，了解下来，也都是空心的。

我见过很多像淡竹这样的姑娘，乖乖女形象，学业优秀，工作体面，不断相亲，不敢恋爱，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了，也无力改变现状。有喜欢的人，不敢靠近，有喜欢的生活，不敢去实现。

淡竹选择的是一种偷懒式人生：只要好好读书，上好大学，毕业后有好工作，嫁给一个体面的人，人生就幸福了。不用与父母、老师、传统的期待有冲突，是别人眼中的主流，不需要抗争，挣扎，还深受外界认可。

真实生活太复杂。她试图通过学业、工作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简单。就像在学校里，学业成绩好就可以了，毕业后，工作体面光鲜，安逸能养活自己即可。然而，人生没有那么简单。她除了这些表面的东西，内在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她不敢真实，也无法真实。一旦真实，就无法维持完美外壳。不真实，她就只能一直是虚假的，空心的壳。她活得像一个机器人，没有心，没有太多情感，只有内心的痛苦、不甘心、虚弱无力。

苁蓉曾经告诉我：“秋丹，最痛苦的，不是什么都没有，什么都不是。而是，什么都有，什么都是，但都是假的。都是假的。没有一样是从心里长出来的，没有一样和自己的心有关。真的太痛苦了。”

人如果没有心，人间若没有秩序，淡竹这么活着，无可厚非。但是，人有心，人间有秩序，她逃避了真实的生活，她过着一种没有心的生活，怎么可能没有代价。最大的代价，就是没有自己，没有真实，没有爱，没有自由，没有秩序，只有空壳，虚假，无能，不自由，匮乏。

另一个与淡竹相似经历的泽兰在邮件里说：“我选择这样稳定的生活，是为了获得安全感，得到安逸。但是，我一天都没有安心过，我每天都活在恐惧中。我害怕生活发生变化，又害怕生活一潭死水。”

想要获得安全感，是非常危险的活法。人躲在壳子里，是最安全的，就像母亲的子宫。但是，你永远不会长大，你长大了，就要离开子宫。你无力面对任何发生的状况，一点点风雨就能够把你的人生小船掀翻。淡竹、泽兰、都是如此。

前些年，我以为梓实的情况是比较糟糕的。控制戏很多的母亲、收入低也不算体面的工作、十多年求而不得的情执，梓实还比淡竹年长好几岁。然而，这些混乱，让梓实有了归位的入口。

梓实经由觉知、勇气、界限、自由意志，挣脱母亲的掌控。了解爱，了解真实，建立自身价值之后，放下了求而不得的情劫。工作也从嫌弃抱怨，到真实投入，真正地想要为这个世界创造价值。

两年后，不仅她的现实状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，内心也是越来越充实，甚至觉得：“人生有过这样的两年，触碰到一些真实的东西，就算是死了，也觉得很值得。”

梓实是从混乱破碎，走到秩序完整。她方向明确，只要卯足了劲去做就可以。

淡竹、泽兰这样的姑娘，不是从破碎走到完整，而是要打破这样的完美外壳，是把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给敲碎。除了她们自己觉得痛苦，这样的人生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。还有，一旦离开了这个安全的壳，无能多年，要如何养活自己？

梓实只要全力以赴地把自己从各种混乱不幸的坑里拉出来就可以。淡竹还曾经是梓实所羡慕的样子。

淡竹辞职后，梓实才与她认识。她们聊起以前的工作。

梓实：“你真的是太有勇气了。如果是我的话，我觉得我是不会离开的。这么光鲜，生活又还不错。”淡竹没有说什么，这种事，谁经历，谁知道。别人看着，总是很美好的。只有自己知道，每天早上醒来，心里是一个大坑洞的感觉。

淡竹确实有这些，可她也只有这些。她失去真实，失去鲜活，没有爱，生活一潭死水，自己如同深冬枯木。我与她调频时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。唯一让她流泪的，就是自己为什么这么虚假，为什么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活着，为什么像一块木头。

你的眼泪在哪里，哪里就是你的珍宝之所在。

对淡竹来说，鲜活的自己，真实的生活，比一个看似体面的工作，要重要。况且，她在工作中，再怎么机械，也无法避免人事。她与同事之间相互竞争，比较，试图获得领导的认可，就像在学校时，获得外界的认可，就是一切。

淡竹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别人的认可之上，而不是本身的存在。在意别人的眼光，不敢拒绝他人，害怕别人比自己优秀，以领导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，没有成长，没有独立性，只是一个小小的附庸。她没有能力，再安逸的环境里，也觉得艰难。

这些才是淡竹的真相。她面对了自己的真相，也离开了这样光鲜稳定的工作。像一个新人一样，找了一份能够学到一技之长的工作。她曾经得到的安逸，体面，家人的荣耀，都放下。拒绝家人再安排相亲。虽然父亲对她辞职诸多不满，她还是这么做了。

她要为这逐渐“木偶化”的人生，搏一线生机。凡事皆有代价。淡竹之前所享受的安逸，代价就是逐渐木偶化。她现在后悔了，想要重新再当一个有意志的鲜活之人，不仅要失去曾经得到的东西，而且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代价。

淡竹像新人一样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生涯，出自于自己的意志所做的选择，而非外界目光的绑架。收入锐减，工作压力变大，之前空有八年工作经验，却没有多少能力见长，身体素质还不如刚刚毕业的小年轻能熬。

在这个过程中，她才看到自己的内心有多少躁动。她发现自己只是很会装出让人觉得很踏实的样子，但实际上一点都不踏实。想要得到认可，让别人觉得自己踏实时，目光是向外的，而不是投入到事情里，怎么会是真正的踏实呢。

在工作中，遇到很多困难，发现自己的脑子转不动。她哭：“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聪明的，但是，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笨。”淡竹未必真的笨，只是近十年的安逸下来，她真正使用脑子解决问题的时候不多。

在这些艰难里，不管是生存压力、外界眼光、还是发现自己不够踏实，不够聪明，发现自己的比较之心，这些都让淡竹面对了三十年来，从未有过的痛苦。甚至深夜与梓实说：“我觉得，我真的要熬不住了。”梓实：“熬着吧。都是这么慢慢过来的。”

秩序无情，淡竹逃避了多年的压力，未知，艰难，一下子都涌到她面前，她得接住。用自己的力量站着，没有什么是生命无法承担的。那些午夜疲惫回家的日子，正在重新塑造她自己。她只感觉到艰难，感觉不到潜移默化的生长。

不到两年的时间里，那些真实的痛苦，让她的“木偶化”在消退，因为她不得不面对真实的生活。那个壳已经被她放弃了，她回不去了。她像梓实一样，只能卯足了劲，让自己成长，再成长，踏实，再踏实。不归位的地方，发生什么代价，都心甘情愿受着，再接着生长。

淡竹的生活比之前要艰难很多，人却更鲜活真实了，笑容也很开朗，有什么艰难，也会和白芷、梓实、雪蚕说起。以前她害怕别人发现真相，总是不会透露自己的事情，与谁的关系都不太亲近。她越来越有活力，也有真实的人际关系，体会到一点活着的乐趣。

淡竹选择真实的代价虽大，但她不再是那么空心的，这一切都很值得。而且，她的真实投入，工作也日渐出色，值得领导托付，可以担任一些重要工作，不像前一份工作光做杂事。她的信心在增加，惶恐在减少，收入也逐渐接近辞职之前的水准。

成长，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。淡竹、苏木、梓实她们没有一个不是在真实的生活历练出来的。这才是经得起考验的东西。也许，到明年，淡竹就会恢复到换工作前的收入水平，也有一技之长，可以独立工作。这一次，她凭着自己的能力逐渐安定，外在的东西，她也从未真正失去。

最最重要的是，她真正出生了。离开了安逸的子宫，用自己的双手创造，用自己的双脚独立行走。在这个过程中，诸多艰难，都让她成为一个鲜活、真实、完整的人。真实的发生，不会错。她选择了秩序，有诸多代价，也有诸多收获，这是秩序的无情，也是秩序的慈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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